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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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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8 章

這個季節,臨川夜裏的風依然很涼,帶著透骨的寒。

路今安摟住江晚瑜,側臉相貼,感受到她臉頰上冰冷的淚痕,心痛難忍。

“是我不好,對不起……”他緊擁著她不放,哽咽道。

江晚瑜從來都不覺得自己需要他的道歉。

她只想和女兒繼續過著安穩平凡,卻充滿溫情的幸福生活。

現在一切都亂了。

亂套了。

她的心,像是掉進了冰窟,無論路今安怎麽說,怎麽做,都沒法將它捂熱。

她任由他這樣抱著自己,不知過了多久,啞著嗓子輕輕開口。

“今安,我們回不去的,就這樣吧。”

伴隨著話音一起落下的,還有她淺淺一聲嘆息。

路今安似乎被這話刺激到,忽地松開懷抱,握住她上臂,鎖著眉頭低問:“什麽叫‘回不去’?什麽叫‘就這樣’?江晚瑜,你把孩子生下來,你把這個生命帶到世界上,非要以這樣一種不負責任的態度對她嗎?”

這話聽得江晚瑜心寒,她忍住心裏那點痛,反倒笑了,平和地看著他:“我有我自己的負責方式,你這樣忽然闖入我們平靜的生活,才是不負責任。”

路今安覺得荒謬,卻又不想再與她吵。這道題對現在的他們而言,費盡口舌也是無解,不如先各自冷靜,緩一緩,反正來日方長。

他溫柔地捧起江晚瑜的臉,輕輕替她拭去淚水,眨了眨眼,淡淡道:“回去陪孩子睡吧,我在外面抽根煙。”

江晚瑜搖頭,看著他:“今晚你陪她睡。孩子確實很想爸爸,很缺父愛,好不容易見著你,多跟你待一陣兒也好。省得以後見不著又想你。”

說到最後一句,江晚瑜垂下頭來,聲音也變小了。

路今安知道這話什麽意思,忍著沒跟她爭吵,問道:“你睡哪兒?”

江晚瑜看向不遠處:“我上女同事那屋跟她擠擠。”

路今安也往那個方向看去:“別去麻煩人家,咱仨擠擠得了。孩子小,占不了多少地兒。”

江晚瑜:“孩子小,你可不小,你不在我倆睡那床剛剛好。”

路今安:“那你倆睡,我在坐椅子趴桌上對付一晚。”

江晚瑜知道他犟,沒精力跟他繼續耗,轉身往方倩那屋走去。

“哎你幹嘛啊?大晚上別去打擾人家了。”路今安皺著眉勸道。

江晚瑜頭也不回:“我不樂意跟你待一屋!”

路今安心裏像是被針紮了一下,知道自己活該,難受也只能忍著,眼睜睜看著她敲開同事宿舍房門。

那間宿舍裏彈出一個腦袋,往他這邊看,他感覺這人眼熟,想起來之前在小賣部見過,笑笑管這人叫方阿姨。

方倩抻著腦袋看了看路今安,小聲對江晚瑜說道:“你老公什麽時候回來的?也不跟大家說一聲,真不夠意思!”

江晚瑜臉上發熱:“今晚能跟你擠擠睡嗎?”

方倩微楞,收回落在路今安那的目光,扭頭看著她:“啊?你咋回事,老公好不容易回來一趟,不跟老公睡,跑來跟我睡,你兩口子吵架啦?”

說完,又往路今安那邊看去。

江晚瑜轉臉看過去,發現路今安也正往這邊看,急忙鉆進方倩宿舍,飛快把門關上。

方倩納悶:“你幹嘛呀!那是你男人,又不是閻王爺,怎麽感覺你那麽怕他?”

江晚瑜嘆著氣往裏走,拉開椅子坐下:“哎,一兩句說不明白。”

方倩走到她身邊,在旁邊坐下,笑著擠了擠眼:“那就慢慢說,我最喜歡聽八卦——啊不是,最喜歡聽故事了!”

江晚瑜睨她一眼,搖頭:“懶得提他,提起就心煩。”

方倩急得跺腳:“哎呀你這人,嘴怎麽就這麽嚴實呢!快說快說,我瓜子都備上了!他有哪些讓你不滿的地方,你跟我吐槽也行啊,咱倆一起罵他!”

江晚瑜哭笑不得,戳了戳她腦門兒:“你呀你,怎麽跟個小孩子似的,長不大!”

方倩一臉驕傲:“我這叫童心未泯!”

說著,又抓起她胳膊晃來晃去。

“哎呀晚瑜,別賣關子了,快跟我講講你倆的故事吧,你那麽美,他那麽帥,我已經腦補出一百萬字虐戀情深言情小說了!之前他帶笑笑去徐嬢那邊買東西,笑笑說他是她爸爸,給我激動慘了,天哪怎麽會有這麽帥的人啊!”

江晚瑜見她一臉花癡和天真,打心眼裏羨慕她,心境還跟小姑娘似的單純。

“我和笑笑她爸之間,沒什麽覆雜的糾葛,不過是個庸俗故事而已,不聽也罷。”江晚瑜笑著搖搖頭,垂眸看著自己的手。

方倩看出她笑得勉強,不好再問難她了,嘆一口氣:“算了算了,不說就不說吧。笑笑她爸這次來,打算待到什麽時候?”

江晚瑜:“不知道……”

方倩:“你總這麽躲著他也不是辦法呀!我倒不是攆你,這床兩個人睡也不擠,主要是你倆鬧別扭,孩子夾在中間多難受。”

江晚瑜心裏也為孩子犯愁,長長嘆息,不知往後該怎麽辦才好。

以前路今安不在,孩子問起爸爸,她還能找各種理由糊弄過去。現在可好,他忽然出現,等到離開以後,孩子再問起來,可就不好辦了。

方倩給江晚瑜倒了杯熱水:“以前的事你不想說,以後的路怎麽走,想清楚沒有?”

江晚瑜茫然地搖搖頭,仍是垂眸呆呆看著自己的手。

方倩嘆一口氣,她心裏有自己的判斷和看法,不過這是別人家家事,不好亂給建議,況且看江晚瑜這樣子,就算勸了也未必肯聽,於是決定暫時先閉嘴。

睡前洗漱時,江晚瑜發現沒牙刷,又不想回去拿,怕面對路今安,方倩笑話她孩子都跟人家生了,還像大姑娘出嫁似的那麽扭捏。

見她實在不想回去拿牙刷,方倩開了把新牙刷給她,她刷了牙,就這清水洗了把臉,又用淋浴花灑沖了沖腳,上床跟方倩擠一個被窩。

時候還早,誰都睡不著,方倩怕她心裏難受,東一句西一句跟她聊天,聊著聊著,聊起了章逸群來。

“笑笑她爸曉得章老師在追你不?”方倩問。

江晚瑜翻身面對墻壁,嘀咕:“管他曉不曉得。”

方倩:“要是曉得,他兩個怕不會打起來哦。”

江晚瑜:“真要打起來,章老師受傷了,怕是方老師要心痛哦。”

方倩楞了楞,黑暗中臉漲得通紅,小聲驚呼著否認:“我!才!不!會!”

江晚瑜噗嗤笑出聲:“好好好,你不會,我信了。”

她見好就收,不再逗方倩,方倩也不說話了,過一會兒忽然開口,聲音很小很小:“晚瑜,你怎麽知道我喜歡章逸群?”

方倩自認為自己把小心思藏得很隱蔽。

江晚瑜如實答道:“沒什麽特別確定的證據,全憑女人的直覺。”

方倩:“我先申明啊,我確實喜歡章逸群,但不是那種非他不嫁,得不到他就要死要活的喜歡。”

江晚瑜點頭誇讚:“我知道,咱們倩倩可是很聰明很理性的。”

方倩:“我主要是欣賞他的人品,也比較認可他的才華。”

江晚瑜:“我看讓你淪陷的,是他精湛的廚藝吧?”

方倩攥拳假意捶她一下:“你!可惡!哼,這都被你看透了!”

江晚瑜哈哈大笑,心情好了許多。

“我得跟你講清楚哦,我是喜歡章逸群沒錯,可我從沒把你當情敵,從沒嫉妒你沒恨過你。我知道你不喜歡他,不過就算你喜歡,你們倆情投意合,我頂多自己偷偷難過一陣子,也還是會祝你們幸福的。”

方倩怕江晚瑜誤會自己,細細跟她解釋。

江晚瑜轉過身來,摸摸方倩頭發,笑了笑:“我知道,倩倩真的很好。”

方倩舒一口氣:“我從小就是這種性格,不喜歡強求,愛誰都愛得很自由。”

江晚瑜看著她,眼睛在黑暗中眨了眨:“章老師會愛上你的。”

方倩當這話是哄自己:“為什麽?”

江晚瑜:“不知道,女人的直覺。”

方倩:“……”

方倩覺得自己有病。江晚瑜如果列出個一二三條理由來,自己肯定不信,她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,反倒讓她真有些信了。

畢竟有時候女人的直覺,簡直準到離譜。

路今安在過道上抽著煙,望著天,抽完一根還想接著抽,煙盒掏出來,手頓了頓,又塞回去,轉身回到宿舍,拿出小賣部買的洗漱用品,匆匆洗漱完。

上了床,路今安把這裏的定位發給助理,列出一份物品清單,讓他明天趕最早那班飛機來臨川。

發完消息,又處理了一會兒工作,最後頭疼眼酸實在受不了了,才放下手機,輕輕摟著女兒。

小家夥身上奶香奶香的,還跟剛滿月那陣子一個味兒。

路今安覺得奇妙,明明已經過去這麽久,自己竟然還記得當時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兒。

他太累了,大腦來不及多想,很快便睡著,睡得又沈又香。

第二天早上,路今安被推醒,耳邊傳來孩子奶聲奶氣的聲音。

“爸爸,電話!”

“爸爸,有人給你打電話!”

“爸爸爸爸,你怎麽還不醒呀?”

“爸爸爸爸,你是小懶豬嗎?天都亮了,還不起床!哎……真是個小懶豬呀……”

笑笑一邊學著媽媽說她是小懶豬的神情,一邊把手機放在父親臉上。

路今安昨天找過來時無心處理工作,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,這會兒被孩子叫醒,瞇著眼拿起臉上的手機,看了看閃爍的屏幕,見是父親打來的,嘆一口氣,劃開接通。

“你幹嘛去了?消失幾十個小時,發消息不回打電話不接,公司高層,還有合作商,哪哪都找不著你人,電話打到咱們家裏來了都!再找不著你,你媽準備報警了!”

路今安沈重的眼皮又合上,拖著嗓子:“您要是不想在財經新聞上看到您兒子猝死的消息,就讓我再睡會兒,有什麽事兒等我醒了再說。”

路今安手機一撂,立馬又昏睡過去。

聽筒裏傳來路慶榮的喊聲。

“餵?餵?路今安!”

“這都幾點了還睡,我怎麽生出你這麽個懶東西!”

笑笑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誰,可聽見對方罵爸爸“懶東西”,她不樂意了,拿起手機跟人理論起來。

“不許罵我爸爸‘懶東西’,你們幼兒園老師沒教過要懂禮貌,不能亂罵人嗎?”

小家夥皺起眉頭教訓道。

那頭忽然沈默,幾秒後,傳來男人困惑的聲音:“小朋友,你是誰啊?”

孩子答得理所當然:“我是笑笑啊!”

路慶榮:“笑笑是你小名兒吧,你大名兒叫什麽?”

笑笑:“對,媽媽說我很愛笑,就給我起了這個小名。我大名叫江星黎,江水的江,星星的星,黎明的黎!”

路慶榮:“哦,江星黎小朋友,我兒子的手機怎麽在你那裏?”

笑笑:“這是我爸爸的手機呀。”

路慶榮大驚,楞了楞,忙問:“你爸爸叫什麽?”

笑笑想起昨天從幼兒園回來的路上爸爸教她的,一字一句答道:“我爸爸叫路今安,道路的路,今天的今,安全的安!”

路慶榮腦袋嗡地一聲炸開,沈著臉又問:“那你媽媽叫什麽?”

“我媽媽叫江晚瑜,江水的江,晚上的晚,嗯……額……江晚瑜的瑜!”笑笑嘆一口氣,有些不耐煩,“你怎麽那麽多問題呀?你說我爸爸是你的兒子,那我是不是得管你叫爺爺呀?”

媽媽只教過她媽媽怎麽稱呼媽媽的親人,比如媽媽的媽媽叫外婆,媽媽的姨媽叫姨婆……從沒教過爸爸這邊的親人該怎麽稱呼。

不過這點小問題可難不倒她,因為小時候天天坐的搖搖車總唱:爸爸的爸爸叫爺爺!

那頭陷入一片死寂。

笑笑兩手捧著手機,貼在耳邊:“餵?餵!爺爺你怎麽不說話了呀?”

忽然,那頭傳來路慶榮扯著嗓子的喊聲——

“媳婦兒!媳婦兒快下來!哎人呢?沈莉!沈莉!”

笑笑嫌聲音吵,撇著嘴把手機從耳邊挪開,哼著兒歌等了一小會兒,聽見那邊有個女人開始說話。

“小朋友,小朋友你還在嗎?”沈莉聲音顫得厲害,握著手機的手也在抖。

床上,路今安翻了個身,撈起被子蒙住臉。

笑笑很懂事,怕說話吵到爸爸,小聲對著手說:“請你等一下,我先穿衣服,不然會感冒的,媽媽說,感冒可就麻煩了!”

“哎,哎,你穿,你慢慢穿,好孩子,真是個聰明的好孩子!”

笑笑不知道那頭的女人是誰,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好像快哭了似的。

笑笑心想,可能是電話費對她來說太貴了吧,她怕等太久會浪費很多話費,這麽一想,笑笑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小毛衣,套上小棉服,穿好小棉褲,下床踩著棉拖鞋,拿起父親的手機走開。

“我爸爸在床上睡覺,不能吵他,所以我來廚房跟你說話。”

她穿衣服這一陣兒,沈莉已經淚流滿面了,顫著聲開口:“乖孩子,你多大了呀?”

笑笑:“三歲了,你是誰呀?咦,我爺爺呢?”

那頭開著免提,聽到這話,路慶榮趕忙應道:“爺爺在呢,笑笑,爺爺一直在聽你說話,剛才這是你奶奶——”

笑笑搶著說:“我知道我知道!爸爸的媽媽叫奶奶!”

沈莉破涕為笑:“哎,對咯,咱們笑笑可真聰明!笑笑,你媽媽呢?”

“媽媽上課去啦!”說完想起今天是周六,又搖搖小腦袋,“不不不,今天不用上課,媽媽她……我也不知道去哪兒了,以前都是媽媽陪我睡,昨晚換成爸爸陪我,我醒來就沒看見媽媽了。”

沈莉心裏頭有千言萬語,什麽都想問,丈夫在旁邊小聲催道:“問重點問重點!趕緊問問他們在哪兒,咱們馬上趕過去!”

沈莉忙問:“笑笑,你和媽媽住哪兒啊?爺爺奶奶要來看你們,得怎麽走呢?”

“臨川省彭市……”笑笑立馬流利地背出學校地址來。

路慶榮在那頭趕緊記下。

沈莉嘖嘖誇讚:“哎喲這孩子可真聰明,才三歲口齒就這麽伶俐,背得這麽好!”

笑笑揚起小臉蛋兒,不無得意:“嘿嘿,我早就會背了!我還會背家裏的地址呢。媽媽怕我走丟,特意教我的,說要是走丟了,就告訴警察叔叔地址,警察叔叔會把我送回來的。”

沈莉:“寶貝兒真棒!你家裏地址能告訴奶奶嗎?”

“當然呀!”笑笑搖頭晃腦又把家裏地址背一遍。

路慶榮飛快記下,把這兩個地址又跟她仔細核對一遍才放心。

“乖寶寶,等著啊,爺爺奶奶馬上來看你和媽媽……”沈莉說著,不禁又開始哽咽。

笑笑對爺爺奶奶這身份沒什麽概念,只感覺電話那頭的兩位老人很喜歡自己,不自覺也跟他們親近起來。

“只是來看我和媽媽,不來看爸爸嗎?”笑笑問。

沈莉:“也看也看,但主要是看你們娘倆,奶奶可想你媽媽了!”

笑笑:“不想爸爸嗎?”

路慶榮:“你爸那混賬東西——”

沈莉:“哎你!當著孩子別瞎說!那個——笑笑啊,奶奶先不跟你聊了,你乖乖等爺爺奶奶過來啊,聽爸爸媽媽話啊。”

“好,拜拜。”剛說完,笑笑忽然想起什麽,立馬叫道,“奶奶你先別掛!”

沈莉:“怎麽了孩子?”

笑笑嘆了口氣:“哎,爸爸媽媽總吵架,等你們來了,可要好好勸勸他們呀!吵得我都害怕,我哭了他們才不吵……”

沈莉聽完,心裏難受得緊,鼻子發酸,眼淚又冒了出來。

“行,爺爺奶奶可得好好說說你爸!乖孩子,媽媽可能出去辦事兒了,你在家老實守著爸爸,千萬別亂跑,知道嗎?”沈莉提著心囑咐。

笑笑乖乖應下:“好,爺爺奶奶放心吧!”

沈莉和路慶榮左一句“好孩子”右一句“乖寶寶”,誇個沒完沒了,又磨嘰半天才掛斷電話。

笑笑從廚房走回床邊,把手機輕輕放到父親枕邊,自己玩了會兒洋娃娃,肚子咕咕叫起來。

她掀開被子,推了推父親:“爸爸,我餓……”

她不知道父親這陣兒疲勞過度,前天又熬了個通宵,身體都快遭不住了,只當父親是懶,使勁搖晃起他來。

“爸爸爸爸爸爸!笑笑真的好餓呀!你不是說周六要和媽媽一起帶我逛公園吃烤腸嗎?今天就是周六,你怎麽還不起呀!再不起,周六都快變周天啦!”

路今安終於從昏睡中醒來,撐開沈重的眼皮,腦子發懵,一臉茫然地看著女兒。

“怎麽了笑笑?”他揉著太陽穴坐起來。

“餓……”孩子摸摸小肚皮,委屈巴巴看著他。

路今安再困也沒法安心睡了,趕緊穿上外套。

“媽媽呢?你知道媽媽在哪兒嗎?咱們叫上媽媽,一家人一塊兒吃早餐去。”他低頭問孩子。

笑笑搖頭:“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,醒來她就不在家,可能去找方阿姨了吧。”

路今安帶著孩子刷牙,又給她洗幹凈小臉蛋兒,牽起她的手走到昨晚江晚瑜去的那間宿舍門口,敲了敲門。

裏面有人應聲,過了好一會兒才開門。

看見他們父女倆站在外面,方倩笑著說:“來找江老師吧?江老師一早就出去了。”

路今安:“去哪兒了?”

方倩:“要麽是校長辦公室,要麽是校長宿舍,早上出門前她提了一嘴巫校長找她。巫校長的辦公室在四樓,宿舍就在樓上,靠近左邊樓梯第一間。”

路今安道了聲謝,帶著笑笑找過去。

江晚瑜心事重重,幾乎整夜失眠,清早起來,又收到巫校長的消息,讓她白天要是有空,抽個時間去辦公室一趟。

江晚瑜大概猜到巫校長要跟自己談什麽。

她沒胃口吃早飯,匆匆洗漱好便過去找校長。

原以為會被批評,沒想到校長始終和顏悅色,似乎壓根不覺得自己的私事給學校帶來了什麽不良影響。

“宿舍那麽小,你跟孩子勉強能擠擠,現在你愛人也來了,住著很不方便吧?要不要騰間大宿舍給你們?”

巫校長知道江晚瑜資料上寫的是未婚,可畢竟孩子都有了,思慮再三,還是稱路今安為江晚瑜愛人。

江晚瑜聽著別扭,又覺得現在不是反駁稱謂這種事情的時候,搖了搖頭:“謝謝校長,不用換宿舍,他很快會離開的。”

巫校長目光好奇:“你愛人做什麽工作?”

江晚瑜垂頭,小聲說道:“他是生意人。”

巫校長:“聽口音,不是本地的吧?京州那邊的?”

江晚瑜:“是,他是土生土長的京州人。”

巫校長了然:“難怪了,你大學就是在京州讀的。”

江晚瑜羞愧難當:“實在抱歉,校長,我的個人私事給學校帶來了不良影響……”

巫校長挑著眉,不明白為什麽她會這樣想。

“小江,你和你愛人之間具體發生過什麽,我們外人都不清楚,也尊重你的隱私,不過多打探。不過我覺得你沒有必要太避嫌,你愛人能回來看望你和孩子,是好事。”

江晚瑜慌忙說道:“他很快就走,我會想辦法讓他盡快離開!”

巫校長笑了笑:“別緊張,你誤會我意思了。我是說,他的到來,對你,對孩子,都是一件好事。”

江晚瑜可不這麽想,微微搖頭,垂眸嘆道:“我只希望他一輩子別來……”

巫校長一聲嘆息:“你們小年輕的事,我管不著,也沒法管,我只知道,一個女人自己帶娃兒,又要工作,又要撫養娃兒,有多辛苦。

“小江,聽過來人一句勸,和娃兒爸爸好好商量,你們倆就算不覆合,也給他們父女兩個一點相處的機會。

“我說這話可能顯得太自私,但我還是要勸你,以後時不時要把娃兒交給她爸爸帶帶。一來讓她爸爸也辛苦一下,感受一下帶娃兒多不容易,他才理解你,才曉得體諒你;

“二來娃兒缺少父愛也是個大事,尤其是姑娘家家。好多小姑娘處理不好婚戀問題,總是被渣男騙,和壞男人糾纏不清斷不幹凈,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太缺愛了,尤其是父愛,渣男隨便哄哄騙騙,就當真了,全心全意為人家付出全部。

“你娃兒多和父親建立感情,她爸爸我看著是個很負責任的小夥子,對娃兒不會差的,娃兒從小被父親疼愛,長大後就不容易被那些壞男人騙了。

“三來,有娃兒她爸爸幫忙帶,也能分擔點你的壓力撒!你兩個就算不覆合,放假你把娃兒交給爸爸,自己出去逛逛街,玩一玩,還耍耍朋友談談戀愛。

“你看,三全其美的事,何樂而不為?我曉得你是個好同志,好姑娘,但你也要多為自己著想,不能上課一心撲在學生身上,下課一心撲在孩子身上,你這樣,哪還有時間精力愛自己,照顧自己?”

巫校長邊說邊瞧著江晚瑜,最後又深深嘆一口氣:“你看你,瘦得根豆芽菜似的!還好我們這邊不刮臺風,刮臺風我都怕你被吹跑。”

江晚瑜知道校長心疼自己,聽完她這番肺腑之言,滿懷感激,垂著頭不敢看她。

“校長,我知道您是為我好才跟我說這些,可是……笑笑她爸……”

“她爸爸怎麽了?別怕,我年紀都能當你媽媽了,現在不是工作時間,你可以把我當作母親,跟我說說心裏話。”

江晚瑜雙手交握,猶豫片刻,終於還是對校長坦言:“我和孩子爸爸沒有結婚,笑笑是非婚生子,以後我也不會嫁給她爸爸,所以不想跟他有什麽牽扯……”

巫校長並不意外,她只是不太明白:“為什麽要把話說死?她爸爸難道已經成家了?”

江晚瑜搖搖頭:“沒有,據他說,我們分手後他一直都是單身。”

巫校長深吸一口氣:“這麽看來,他對你的感情很深。”

江晚瑜苦笑:“這只是他的一面之詞。”

巫校長:“不管怎麽說,至少他現在是單身,對吧?你們男未婚女未嫁,既然能有愛情的結晶,說明曾經有過愛情,為什麽不能再試著愛上對方一次,哪怕是為了孩子試一試?”

江晚瑜沈默不語。

她不怨恨從前的路今安,然而她的心早已經死了。

從他逼她打掉孩子那一刻起。

巫校長等了好一會兒,也沒等到江晚瑜說出一個字,無奈地搖了搖頭:“行吧,作為外人,多的我也不說了,前面說的那些,都是過來人的肺腑之言,也都是站在女方娘家人的角度給你提的建議,那些話你要是聽進去了,對你,對娃兒,都是有好處的。”

江晚瑜認真看著巫校長,目光誠懇:“我知道,這麽久以來,您不僅僅是學生們的校長,老師們的領導,更像我們大家的媽媽一樣,謝謝您的關心……”

巫校長欣慰笑了笑:“還沒過早吧?回去看看愛人和孩子起沒起,起了一家人開開心心過早去。”

離開之前,江晚瑜又被校長叫住。

“小江,容我再多幾句嘴。”

江晚瑜站在門邊,等著校長開口。

校長起身,走到她跟前,壓低聲音說道:“娃兒爸爸是京州人,看著經濟條件很不錯,我建議你把娃兒交給爸爸,或者爺爺奶奶帶。”

江晚瑜蹙眉:“您也覺得,孩子跟著我吃太多苦了嗎?”

巫校長搖頭,重重嘆一口氣。

“吃苦是小事,你知道我最擔心什麽嗎?”

江晚瑜很少看見校長眉頭皺得這麽深,不解:“您最擔心什麽?”

巫校長:“你曉不曉得,每年農村有多少留守女童被侵犯?”

江晚瑜瞬間明白校長在擔心什麽。

校長提起的事,她也十分痛心。

“笑笑不是留守兒童,我每天都陪在她身邊,而且再過兩年我就調回市裏了,那時候——”

“萬一在你調回市裏之前出事了呢?對,你每天陪在笑笑身邊,她確實算不上留守兒童,可你能確保自己每時每刻陪在她身邊嗎?

“鎮子上沒什麽年輕男人,老畜生倒是有幾個,你不曉得每回他們看到你們母女兩個那神情,腌臜得要命!

“你平時教育娃兒不要亂跟別個跑,不要拿別個東西,萬一老畜生給根棒棒糖,給包小零食,就把娃兒拐屋裏去了呢?

“不說老畜生,我們學校,十二歲以上的男娃兒也不少吧?萬一哪個趁你不註意,把笑笑帶到沒人的地方——

“哎,不要覺得我是在危言聳聽,這種事情,農村發生的幾率要遠遠高於城市,所以我才說,要是娃兒能去爸爸那邊生活,還是送過去吧,等你以後調回市裏,再接到自己身邊也可以撒!

“這裏環境這麽艱苦,條件這麽差,我看到她在這受苦,心裏頭都不好受。三歲的小女娃兒,手上凍起好幾個凍瘡,看得我都心痛!

“別個那些留守兒童,人家不是不想出去,是沒辦法出去,你情況不一樣,就算不為自己著想,也要為小娃娃著想。你娃兒是姑娘,不是小男娃子,姑娘家家,必須多註意,曉得不?”

江晚瑜心驚膽戰聽完,木木地點了點頭。

巫校長看她這樣子,知道自己這番語重心長的勸告,她總算是聽進去了,便說自己還有工作要處理,攆她趕緊回去。

江晚瑜沒有直接回宿舍。

她在學校操場一圈一圈走著,反覆回想校長說的那些話。

最後校長提出的潛在危險,確實如同一聲鐘鳴,敲醒了她內心的警覺。

江晚瑜很自責,作為母親,竟然沒有為女兒想到這個層面上的危險。

自責的同時,又陷入迷茫,真的要將孩子送去京州,與路今安,路家人一起生活嗎?

目前無論從哪個角度,哪個層面看,這都是一個最正確的方向。

卻也是最讓江晚瑜恐懼的方向。

如果孩子去了京州,路今安轉頭跟別人結婚,並且拒絕再將孩子送回她身邊,怎麽辦?

如果孩子貪戀跟隨父親過上的養尊處優的生活,主動拒絕再回到她身邊,怎麽辦?

江晚瑜站在操場中央,望著灰蒙蒙的天,仿佛站在大霧間,被無盡的迷茫與恐懼包裹,看不清去路,也找不到歸途。

路今安抱著女兒,按照方倩說的位置找過去,在辦公室裏找到了巫校長。

巫校長告訴他,自己已經跟江晚瑜談過,鄭重其事說了很多,說完就讓她回去了。

“她沒回宿舍?”巫校長皺眉。

路今安搖頭,巫校長起身往外走,站在過道向下望,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,趕緊叫道:“那呢!小江在那顆老樹下。”

路今安跟巫校長道別,牽著孩子要走,被她叫住。

“小夥子你等會兒。”巫校長快步走到他跟前,“小江現在肯定很迷茫,很擔憂,不知道該怎麽抉擇,對未來也充滿了恐懼,你要有耐心,溫柔些,不要逼她,她是聰明人,也是懂得感恩的,你真心對她好,一定可以感動她,但關鍵是,要真心啊!”

路今安鄭重點頭,對巫校長道謝,牽著孩子立即下樓去操場找江晚瑜。

“媽媽!”笑笑望著母親的背影,大聲呼喊,松開父親的手,朝母親飛奔過去。

江晚瑜正在樹下悵然發呆,聽見孩子聲音,轉身看過來,張開雙臂接住孩子,將她抱起,親親她凍得紅彤彤的小臉蛋兒。

“笑笑臉都起皴了,媽媽昨晚忘記給你擦香香了,走,回去擦香香。”

江晚瑜牽著孩子往回走。

路今安雖然不懂什麽叫“香香”,不過聽她那意思,估計這玩意兒就是寶寶霜。

“你倆在這兒等著吧,我上去拿。”說完,快步往樓道走去。

江晚瑜抱著女兒在原地等,不經意仰頭,瞧見樓上宿舍層,還有辦公室走廊,好幾個腦袋探出來往她們這兒看,心裏明白笑笑父親回來這事已經人盡皆知了。

她紅著臉把頭低下。

很快,路今安帶著寶寶霜下來,抹一點在手心,揉搓化開,輕輕往女兒臉頰上塗:“爸爸給笑笑擦香香咯!”

笑笑美滋滋的,指了指母親的臉:“爸爸,也給媽媽擦點香香吧,媽媽的臉好紅哦,也起皴了。”

路今安仰頭往樓上望去,看見那一個個伸出來的腦袋,心下明了,江晚瑜臉紅只是因為害羞,卻不說破,又挖了點兒寶寶霜在手心化開,然後輕輕貼上她的臉。

江晚瑜擋掉他的手,他鍥而不舍又貼上來,孩子抱著她的腿,仰起臉笑著勸:“媽媽塗一點吧,寶寶霜很滋潤的!”

江晚瑜不願當著孩子面跟他鬧,只得由著他給自己抹寶寶霜,聽見他樂呵呵說道:“媽媽以前就愛用寶寶霜。”

笑笑好奇:“你怎麽知道?我都不知道呢!”

路今安:“我認識媽媽那會兒,還沒有你呢。”

笑笑抱著江晚瑜小腿晃了晃:“哼!媽媽這麽重要的事也不告訴我,還說跟我天下第一好呢!騙人!”

江晚瑜趕緊抱起孩子哄:“後來媽媽不愛擦寶寶霜了,就把這事兒給忘了,不是故意不告訴笑笑的,媽媽跟笑笑天下第一好,永遠都天下第一好!”

笑笑滿意了,咧嘴甜甜地笑起來,看向父親:“爸爸,你跟誰天下第一好?”

路今安想都沒想:“跟你媽唄。那你呢?你跟誰天下第一好?”

孩子生了個七竅玲瓏心,想著說跟媽媽第一好,會得罪爸爸,說跟爸爸第一好,又會得罪媽媽,思來想去,拍拍小肚子,嘆氣:“哎呀,咱們快去吃飯吧,我肚子都餓扁啦!”

江晚瑜心情原本糟糕透頂,被孩子這反應給逗笑。

她一笑,路今安也笑,見路今安笑,她就不笑了。

兩個大人就這麽別別扭扭地帶著一個天真懵懂的孩子,簡單吃了點早餐,坐上去往市裏的車。

在市裏待了大半天,游樂園的游戲項目反反覆覆玩好多遍,還吃到了期待已久的烤腸,笑笑的周六過得美滿而愉快,回來路上,在疲憊與滿足中沈沈睡去。

江晚瑜望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樹影,輕聲說出了那個想了一整天的決定。

“你帶笑笑回京州吧。”

路今安正捧著手機處理公事,聽到這話,楞了楞,扭頭看她:“什麽?”

她淡淡重覆一遍。

路今安:“你呢?你什麽時候跟我回去?”

她轉過臉,認認真真看著他:“我留在這裏,支教結束調去省會,到時候你再把笑笑送回我身邊。”

路今安太陽穴又跳起來,仰頭靠著椅背,閉了閉眼。

他不想跟她吵,可這會兒怎麽也收不住,再睜開眼時,冷眸裏藏著一團火。

“你跟孩子,我誰也不會落在這兒。別跟我談理想談工作,老子看不得你受苦。你在這兒多受一天苦,就是往我臉上多扇一巴掌。”

江晚瑜氣笑了:“你挨巴掌關我什麽事?我憑什麽跟你回去?憑什麽你說什麽我都得聽?”

路今安深呼吸,回想起早上巫校長對自己說的那番話,逼自己把到了嘴邊的難聽話咽下去。

他不作聲,江晚瑜也不再言語。

車停下來,路今安小心翼翼抱著孩子下車,江晚瑜走在旁邊,快到學校時,一道車燈打過來,她順著望過去,見一輛黑色私家車停在學校門口。

後座車門打開,兩個人從裏面出來。

路燈昏暗,江晚瑜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們是誰,一個中年女人沖他們跑過來,嘴裏哭喊:“哎喲我的心肝兒肉啊,可算見著你們娘倆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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